今夜或不再
Summary:无聊的聚会上发生了不那么无聊的事情。
*发生在告白战争前,依然在暧昧期的两人。
酒过三巡,众人讲话都不再那么谨慎。轻浮的人暴露出佻达的本性,开始追着学姐要联络方式;内敛的人借着盥洗室的借口默默转移到角落,不再为不冷场而强迫自己开口。撕掉体面的外皮,这一群达官显贵的子女,也不过是才踏入大学的心高气傲的年轻人,当然有一切年轻人的劣根性——甚至更甚。
都泰利打从心底对这类联谊聚会感到厌烦,有时间在这儿虚与委蛇,还不如回家再看一遍《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》。天才的大脑不应该用在记扑克牌序上,更不该被香烟和酒精的臭味环绕浸泡。他有无数次因为房间内突然爆发的笑声和尖叫而太阳穴跳痛,想要愤然离席——可是他走不开,因为池方宇还在这儿,还在一大群人的簇拥里。
照理说,他的这位多年损友同样对虚伪过敏。可是池方宇却有贪玩和贪嘴的毛病。一点烧烤、一点奶酪、一点口味怪异的啤酒就让他迟钝了,更别提这些能往彼此脸上贴纸条的牌局或者国王游戏,池方宇这个人来疯,根本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,或被鬣狗环伺?在这样的场合,他的名气为他吸引了不少门客,但他们大多是想从他嘴里挖点料出来。牌桌上,池方宇赢得很多,但输得也不少。他不懂得让牌,那股横冲直撞的机灵和张狂劲让他不自觉地得罪了人,即便一夜过去酒精挥发没人会记得,今天晚上也有不少人想当堂回报他以出糗。
每轮游戏结束,输家要选择喝酒或者听从胜者的指示,进行真心话或者大冒险。都泰利本就手气不佳,又和数学作对,总把6看成9,纵有好记性,也把精力耗在给池方宇喂牌上。他输得凄凉,但每每惩罚只选真心话。这帮人精是看得出谁更好惹,谁心情不虞的,因此都泰利得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,关于初恋、关于冒险、关于做天才是种什么样的体验,浑水摸鱼就过了。池方宇则和他截然相反,他一门心思就是游戏,为节省时间,只管罚酒,囫囵下肚。都泰利都有点记不住他喝了多少了,只是他手边的杯子没空过。这是恶性循环,酒精钝化了池方宇的大脑,他输的次数越来越多。
该走了。都泰利不止一次凑到他身边轻声提醒。
别、别那么扫兴!醉鬼用肩膀把他搡开。来啊,再来一把?这回我一定把你们都拿下。
他醉起来比原来还要犟,都泰利只好顺着他摸毛。
偶尔一次的放纵夜晚倒也不算什么,都泰利如是自我安慰,直到——
池方宇开始反胃。
虽然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,但都泰利捕捉到了。池方宇的喉头以一种不自然的状态滚动了一下,粉红的脸颊也白了一瞬。很快他就用夸张的笑声掩盖过去干呕的声音,仿佛自己状态依旧。
都泰利“啪”地把牌丢到桌上,池方宇心虚地瞥了他一眼,把脸藏到手牌后面。
桌上还算清醒的人们全都转向他。
“抱歉。”都泰利皮笑肉不笑地说,“啊,我手都抖了,看来今天不能再继续玩了。”
他没等任何人表态就站起身,走到池方宇身后,伸出一只手搭在人的肩头,看似亲昵实则威胁,低声道:“我累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
池方宇犹豫地把牌缓缓放下,原本到这儿也就结束了。偏文体部的部长酩酊大醉,嚷嚷着:“哎呀,哪里有这样的事?至少有始有终吧,这一局都没结束呢!”
都泰利没有说话,他摘下眼镜,用衣摆慢慢地擦着镜片。身为后辈,这属于相当无礼的举动。
池方宇虽然醉了,但也本能地察觉出气氛尴尬。他自己其实是不怎么在乎氛围友好的,但好友替他受冷眼可不能接受。他果断打起圆场,一边捏紧手牌当扇子扇风降温,一边讪笑:“是啊是啊,这把打完吧,然后咱们就走。”
都泰利仍然没有表态,池方宇只好用手指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,扬起头露出一个近似讨好的表情:“好呗?”
“……行。”都泰利沉默片刻,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。“我就在这儿站着醒醒酒,你打完这把我们走。”
所有人都知道他一滴酒都没喝,站在这儿清醒得像个侍卫,俯视所有人。
池方宇本来大脑就不怎么清楚了,这位少爷还站在他背后盯着他施加压力,他连着打出两副坏牌,毫无悬念地输掉了游戏。
他反倒松了口气:“看来今晚幸运女神不站在我这儿啦!”
瘟神倒是站得很近。
惩罚当然还是要受的,池方宇条件反射地伸手摸向一旁的酒杯。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“咳咳”。他的手触电般地收了回去。
“呃,还是大冒险吧!”
都泰利满意地哼了一声。
这一轮的最后赢家是某个考古专业的学姐,一向善解人意。她没有完全为难人的兴趣,也看出都泰利的耐心已经濒临峰值。她笑着,摇了摇惩罚牌盒,取出最上面的一张卡瞄了一眼:“啊,那就请池同学站起来唱首歌吧。”
池方宇刚想站起来随便唱首“友谊地久天长”,那位深感被冒犯的文体部长又发话了。
“诶,这张牌之前不是刚刚才抽过吗?”他二话不说就把牌盒夺过来,重新洗牌,“小池今晚最后一把了,怎么也得来个有意思的惩罚才算不虚此行嘛。”
在都泰利影沉沉的目光里,这位粗神经学哥旁若无人地切出一张牌。他才看一眼就笑了,随意地把惩罚卡丢在桌上,一路滑到池方宇面前,好让周围的人都能看清上面的字。
“受惩罚者与距离最近的人进行Pocky game.”
都泰利搭在池方宇肩膀上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。
……距离最近的人,不就是他吗?
“哈哈,真是方便你们啦,认识那么久,也不会觉得尴尬。”学哥拍着手,往后躺平,“哎哟,原本还想看小池和可爱的女孩子互动呢。”
池方宇愣在原地,等都泰利松开手才反应过来:“诶,其实你不一定要——”
青年没有理会,已经俯身越过他去取桌上的百奇饼干,伴随着纸盒被撕开的动静,都泰利声音平静:“速战速决吧,已经很晚了。”
池方宇想要站起身却脚一软坐回蒲团上,都泰利反而顺着跪坐下来。他的余光看见池方宇小心的脸色。他也知道自己表情不佳,或许吓到了他,或许让他误会了。
……该死的,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。都泰利感到一阵烦躁。池方宇这个白痴或许没发现他喜欢了他很久,总之他一点也不介意和暗恋对象玩这种亲昵游戏。他只是讨厌两人被当作一种景观,在众目睽睽下进行这种喂饱他人窥伺欲望的表演。何况还是在池方宇不怎么清醒的时候。但这是个机会,不是吗?
他撕开包装袋,把一根巧克力棒取出来,轻轻地咬在牙齿间。
“来吧。”都泰利含糊地说。
此时此刻,池方宇和他离得很近,他们几乎是跪在同一个蒲团上,毕恭毕敬地对待那根脆弱的零食。摇摇晃晃的巧克力棒已经杵到了池方宇鼻尖,顶端因为室温而微微地融化,在他的鼻头上留下一道伤疤似的甜渍。池方宇的眼神局促地左右摇晃,最终鼓起勇气聚焦到对面,都泰利眼镜片后的眼睛也是浓郁的巧克力的颜色,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。
啊啊。池方宇挠了挠头发,口齿不清地说:……这才更尴尬啊。
胆小鬼,你就退缩吧。就在都泰利想找个笑话暂停这一切,直接告辞带人离开的时候,池方宇忽然闭上眼睛。他为什么总是做出赴死的样子?好像今夜或不再,明天就是世界末日。青年心一横凑过去,咬住巧克力棒的另一端。周围一定有人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和口哨声……但说真的,都泰利不在乎了。
他没有闭眼,他正贪婪地望着这一切。池方宇的脸近在咫尺,他能看见他的睫毛也泛着贵金属的光泽,能看见他的脸颊因为酒精或者别他的原因而泛红,眼周的汗水像闪闪发光的碎钻石。他能闻到巧克力的劣质甜香和从池方宇鼻子里呼出的热乎乎的酒气,能闻到他的汗味。他能听见心跳声,池方宇的,他自己的。
“别含情脉脉了,你们得咬断才行!”
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。
池方宇几乎是下意识地遵守了指令,他的牙齿稍稍地施加力度,将巧克力棒吃掉了一点。作为一个大胃王,他的吃相还从来没有如此“精致”过。十厘米变成了八厘米。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相处距离,这还远远不是他们这么多年所抵达的最近的时刻,从巧克力的彼岸到饼干条的此端,都泰利仍然觉得太远了。故他没有退让,也勇敢地咬断一节。六厘米,他们距离更近了,心跳如雷,紧张得好似悬崖边互相拉扯的一双失足怨侣。四厘米。都泰利还是没有闭眼。恋人接吻时往往闭起双眸,是因为距离过近会导致视线畸变,从而破坏掉这样庄严而浪漫的时刻里彼此的形象。于是大家闭目自欺,好使幻觉之美永恒。可是都泰利不需要这些,因他早见过池方宇一切狼狈和丑陋的样子。两厘米。他们汗津津的鼻尖已经顶到了一块儿,他冰冷的眼镜镜片已经压在池方宇的颧骨上,这让他的肩膀瑟缩了一下。
零厘米。都泰利尝到了他带着酒精味道的嘴唇。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和酒精沾边。
一瞬间,天旋地转,灯球坠地。他什么都忘了。
池方宇先一步退开,他的酒这会儿看起来倒是完全醒了。青年仓皇地擦了一把脸,只是把鼻尖的巧克力涂得更开,看起来很傻。
他站起身,冲周围也在某种困惑里的醉鬼们一通胡乱地鞠躬告别。而后,他一把抓住呆立原地犯傻的都泰利,齐齐往桌游室门口跑去。
零点的钟声铛铛响,他们从众人的视野里跑开了,逃走了,好像仙度瑞拉赶在魔法失效前回家那样急促,一路穿过两个十字街头才停下来。起初他们两个没有说话,但很快就默契地错过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尴尬或心动,随意地聊起明天的辩论比赛的事情。首尔的夜晚很冷,所以直到回到家,他们的手都没有放开。